隔了七年之后,今日重新开始。
——题记
(3)——药店
乡下七月,闷热。茂方二爹感到喉咙咽疼,他本想找其昌要碗凉茶水喝,行到墟上,时候常早,趁墟的人三三俩俩,见药店也开门了,坐店的老中医,须发皆白的韩邦老先生也在。这少见,按素来习惯,老先生只在墟期,逢农历每月二五八十时,每天早上十点至下午三点到店坐诊。本来,老先生的诊所设在家里,离墟上二三公里的东上村,乡亲也习惯到村上找老先生切脉看病。去年,墟上的药店,公社派来了两位后生人,肥的叫李康家,瘦的大名廖世伟,乡人都习惯称为亚伟。两位后生人来了之后,想做点事情,便三番五次的上门来动员韩邦老先生,请他出来坐店看病,也方便趁墟的外乡人。初时韩邦不大愿意,抵不住后生人的高帽和肯求,便答应逢墟期出来,药店应诺的条件是每月给十块钱,中午管一顿便饭。乡人的说法,午叫晏,因此俗称代晏。这天,老先生起得早了,吃过一碗蕃薯粥,踱着踱着,不觉迈到了药店。刚坐下,亚伟拿起老先生的搪瓷杯,灌满大半杯开水,提给老先生。这时,茂方二爹就进来了。
“二爹早哦!”怪不得亚伟人缘好,口响。
“我找韩邦说说话……韩邦韩邦……”径直走向韩邦。二爹年岁比韩邦大几岁,平时也熟悉,直接呼韩邦其名,不但二人听惯,旁人也听着不怪,仿佛理应如此。
“二爹也这么早喏。”药店没有其他客人,韩邦招呼茂方二爹坐下。
“帮我睇睇喉咙,这两天觉着有点痒,可能发炎了。”
韩邦瞧了一眼,说:“二爹,没事,没事。”随手拉开小抽屉,取出二三条约四五厘米左右长的小木根,提过去:“二爹,含两天就好了。”小木棍叫点称根,又名叶冬青。
茂方二爹接过,欲言又止。韩邦说:“回去得了,回去得了。”二爹想的是,这是在公家的药店,要不要给钱?给不大乐意,不给又似乎难为情。韩邦却挥手叫他回去:“别喝酒,嚼两三天就得……今天来得早,我教教亚伟炮制熟地黄。”听韩邦说完,这下茂方二爹才悉然,诺诺多谢回去。就在二爹离开药店的同时,一个穿白背心的后生小伙迈进来,见韩邦已坐在诊桌前,加快了脚步,边走边说:“今日师父早很多哦!”来者叫李学文,是韩邦的徒弟。韩邦是本地有名的中医师,想来拜师学医的人很多,再怎么说从医也比务农强。韩邦却认为,医者父母心,学医得有心性和天份。所以对徒弟的要求很高。有天份的不愿学,没有天份的不愿教。直到一年前,才正式收了两名徒弟,学文是其中之一,另外一人单名:默,李默。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?本来,农村人没太多讲究,李默小时候生得黑,又好动,象只小狗,家人就一直亚狗亚狗的叫,时间长了,外人也这样叫,偏又生得黑,背地里,同龄的顽娃就恶作剧的叫为黑狗。等到要起个正式名字上学了,亚狗的父亲去征询算命先生的训示。先生问了生辰八字,翻了翻一本秘不示人的线装旧书,又掐着指头捻了数下,说跟狗有缘,前生是二郎神杨戬的哮天犬托世,既然人又好动,宜以名纠偏,以免滋生事非。亚狗父亲一听,哪敢多话,连连称是,这李默的名号就这样定下来了。韩邦明里不说,暗地里坚信,李默有学医的天份,惜之不够谨慎细心,加以雕琢,磨练心性,必成大器;而李学文嘛,天性善良,为人踏实,人又认真细心,如能添加一份勇气胆量,亦能成一方良医。有了这个心思,对这两名徒弟是自然爱惜有加,谆谆教导。一般情形下,分单双日,不论在家里还是在墟上药店,单日大徒弟学文跟随,双日二徒弟李默侍学。见学文来到,韩邦说“正好正好”。这时亚伟已备好生地黄及炮制工具,三人往药店后间一番忙活。
大约中午一点,是墟上最热闹的时候,在人声鼎沸,摩肩接踵之间,也到了肚子最饿之时。往往,亚伟忙里偷闲备好了午餐,有时简单如糖粥汤面,有时得空,亚伟也会窜入小厨房下厨,弄出几味小菜,炖好一锅靓汤,有时实在忙不过来,跑到牛杂水摊前,嚷一声:牛杂七牛杂七,送三碗牛杂水过来。来不及听人回应,又折返跑回去了。被呼为牛杂七的中年男人,其实名字跟七没有多大关系,祖上不是本地本族人,姓梁,叫世寿,只不过排行第七,又擅长烹煮牛杂,客气的叫声七哥,小辈的称为七爹或七公,而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叫法为“牛杂七”。牛杂七脾气好,人和善,小生意就做得风生水起,名声在外,墟日往往食客盈门。盈门那是说过了,其实没有门店,只不过在菜市的一角,摆了一个长木板摊位,再设一张长木凳,可坐可蹲。坐者不嫌板凳脏,蹲者不嫌废力气,也是墟上一景。后来,牛杂水的生意越做越大,做到了县上,赚了大钱,又回墟上起了豪宅。自然,那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,暂且不一一细说。亚伟是主顾常客,嚷一声,牛杂七就心领神会了,哪怕因为忙着照顾摊前的食客,一时忙了回应,这不碍事,稍稍忙过来,就会备好三碗上等的牛杂水,再加上三大碗白饭,又肯定记挂着韩邦医生的喜好,多盛一叠沙姜葱蒜芫茜,用办宴席送菜递汤的上菜木盆盛好,轻手轻脚的送过来。跟班徒弟没有中午饭的待遇,一般都是疾步回家吃了又快速出来。大徒弟学文少话,二徒弟李默话多,说话又冲,免不了揶揄牛杂七:“牛杂七,今日是山牛还是熟牛?是生牛还是死牛?牛杂七牛杂七,你大名梁世寿,八公占卜过,你这名字不好,梁世寿梁世寿,两世仇两世仇,你跟谁这么深仇大恨呢,还两世仇……”本地人呼水牛为熟牛,相对地,黄牛就叫生(或山)牛。本地白话,梁两与寿仇都分别是同音字。八公是墟上的算命先生,睇日子,卜卦算命样样在行。八公是墟上老住民,土著,大名李得天。往上两三代,都行道家的术道,很得本地人的信赖与尊奉。八公一手毛笔小楷,形如羲之再世,四邻拜服。李默的名字就是八公量身定做的。李默一顿嬉笑嘲讽,牛杂七却也不恼:“黑狗黑狗,见生人吠,见熟人你也吠呵,晚上吠不足算,大白天也吠,过来,过来,丢条牛骨去啃啃……”说完忙不迭走回摊位了,背后留下一屋笑声。
这天,本不是李默跟班学习,午饭时候,李默匆匆跑进来,边喘气边喊:“师父师父,有人吃农药自杀了,请你过去救命,快……快……”韩邦却不慌不忙的,问清楚了缘由。原来,犀岭大队岭下村的一个小姑娘,听说在外面跟戏班学戏的,跟戏班的一名后生好上了,家里死活不同意。小姑娘闹来闹去的,家里都绝了心肠不松口。小姑娘想不通,不愿放弃心上人,气头上便拿起家里的两罐农药,极毒的敌敌畏,一咕咚灌下去,顿时痛得呼天喊地不省人事。家人慌了,全然没有主意。韩邦说:“这个情况,我去也没用,医院灌肠洗胃,越快越好,现在只能强行喂一点盐水或清水,能吐多少算多少。医院。你后生人跑得快,跑过去,就叫人这样处理。陆路不行,水路快,叫渡头的电船送上去,医院……快去快去……”
李默得了主意,风一般跑过去帮忙张罗了。墟上的人听说,不少也走到渡头江堤边上张看,一时人头踊动,更有后生人和奔跳的顽娃,跑到岭下村探看现场实情去了。
(——03--17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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