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尖上的德江陌上花开

陌上花开

文:蒋莉

没想到,我会在稳坪铁坑这个生硬的名词里邂逅一场柔美的春天。

刚下过一场雨,铁坑村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沐风而开,纵横阡陌,皆是清清浅浅浅浅柔柔的黄。雨淋湿了油菜花香的翅膀,花香从空气中坠落,沉沉跌进我的呼吸。我亦沉坠下去,沉醉下去,痴迷而缠绵,不知归路。

陌上花开,我心悦然,关乎一场记忆,一种姿态,一个信念,一段爱情。

稳坪铁坑村

1

记忆中那座玉溪河畔的小城,也是这般春日静好。风中摇曳的全是油菜花香的魂魄,那个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随母亲去打猪草。油菜花田里满是绿艳艳水灵灵的猪草,钻进去,随手一掳,嫩得滴油的猪草便盈满怀。身上沾满了油菜花艳丽的花瓣,脸上挂了花的露珠,回家前,母亲会将小女孩发间的花瓣花粉拾掇干净。小女孩咯咯笑,闭上眼眸,知道呼吸的花香里有母亲给予的爱的味道。

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,对母亲的恩宠便过分眷念,且剧烈而贪婪。母亲却也甘愿自己的爱被这刁钻的孩子任性索取。

小城开始流行一种发饰——一根有弹性的胶圈上串两个塑料的圆珠。一日,母亲下班回来,把小女孩拉到身边,从衣兜里拿出一对这样的珠子。细致地将这对发饰扎在她的发辫上。她满心欢喜,晚上睡觉,手心里攥紧了它,生怕弄丢了它。虽小心翼翼,但,某一天,在油菜花田里穿行时,这对盈盈滴翠的珠子从她的发辫上跌落。待发现发饰失落,已是晚上。小女孩辗转反侧,盼望着天明。去田野间找寻几次,皆无果,终是将母亲的爱遗留在了那片花海。当流年将母亲的青丝变成白发,将小女孩的发辫变成及腰长发,那份遗失心爱东西的疼痛还是那般咬噬着长大的我的记忆。

2

从记忆中收回惆怅的目光,便看见了两棵特别的树。

两棵树,一棵矮小孱弱,一棵魁梧茁壮。两棵原本极平凡的树,却因那棵大树的姿态而有了意义。

那棵大树,根生长在一片油菜花丛里,枝叶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旁逸斜出,不多不少,覆盖在那棵小树的头顶。似在为它遮风挡雨。

我们常以为为你低到尘埃的是爱人,其实,这世间,真正愿为你低到尘埃却无怨尤的只有父母。

她必定是他遗失在咫尺的宝,因而,有生之年,他不遗余力,用尽全部的力气靠近她,要给她一生一世的温暖。你若亭亭玉立,我纵然佝偻残疾又如何?

我想起我的父亲,那个默默爱我,用他的爱书爱花默默影响了我一生的男人。他对我的爱,正如这棵树,沉默而执着。

小时的我极野,常与男同学吵架打架。初中时和男同桌打架,他在我脸上抓出一道血痕。回到家,尽管我遮遮掩掩,仍没瞒过父亲。父亲问明缘由,冲出家门去把那男生揍了一顿。多年后,同学相遇,同桌笑说,因为你父亲,后来再不敢惹你。

那时,学校离家是一条田垄间的崎岖小路。晴天固然好走,雨一下,便泥泞溜滑,父亲总会来接我,然后,背着我回家。我安然地享受着父亲背部的温暖,从小学一直到初中。直到初三的某一天,同学笑话我初中生了还要父亲背也不知羞。我恼羞成怒,从此离了那个宽厚的背。

父亲轻易不掉泪,那年,鱼塘被大雨冲垮,大量的鱼被冲走,他只是漠然。那年,承包的店铺起火,火势蔓延了整条街,他只是淡定。即便是照顾瘫痪的二哥多年,他也只是沉默,而那年,我出嫁的那天,在我登上花轿回头的那一瞬,我分明看见这个男人眼角的泪。

我一直不知道怎样来形容你对我的爱,直到这一刻,生长在铁坑土地上的这棵大树,让我想起了你,父亲。而我,就是这棵小树,是你竭尽全力只想顾她护她卫她的小女儿。

3

仍然是一棵树,仍然是生长在一片油菜花丛中。这棵树仙姿道骨,枝条疏朗,树枝上星星点点点缀着小朵小朵白色的花。这次,吸引我的不是树,而是树上的两个鸟巢。这两个鸟巢于树顶比邻而居。它们远离尘嚣,在红尘万丈之上,静默地凝望,一刹那,我想起了金岳霖想起了林徽因,我想,有一种爱情恰如这两个鸟巢的距离,叫做守望。

我不知道世间还有谁像金岳霖爱林徽因那样坚定而隐忍。你若选择了我,我自然万分欢喜,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你不选择我,我便静静地守望着你,你若笑了,梅雨季节也是我的人间四月天。

她去世,他嚎啕大哭。几年后,梁思成续弦再娶。而他却仍是孤身一人,记得她的生日,为她的生日大宴宾客。年老,他能背诵她的诗文。临去,他认得出她的照片,他记得她最初的模样。他爱了林徽因一生,用比邻而居的方式,用守望的目光,隐忍而热烈。

爱你,最大的奢望也不过是做你的邻人。情到深处,便在你近旁,陪你孤独而终老,为你终身不娶。

花非花,树非树,情却是真情。

4

野旷天低树,雨清花袭人,锣鼓声声响起来。

循声望去,村办公楼前的空地上,三五个着黑衣红边服饰的傩师,戴着各式的面具翩然起舞。他们舞者跳着唱着,他们唱的我听不懂,他们要表达的我会意不出,但我却是这么被感动着。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一群孤独的舞者,是一个已经快被遗忘的群体,即便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光环笼罩,他们对祖上傩技的传承仍需要勇气。看,那个胖胖的男子,舞蹈时,身段却是那般婀娜曼妙,没有对傩戏的热望,没有传承傩戏的信念,我不相信他可以把身段练得比女子更柔和。

那个安傩师,表演开红山的人。这个节目恰如铁坑这个名字,生硬冷血,与四周和煦的春风,与油菜花的灿烂似锦格格不入。当他将那把锋利的小刀按在他的头顶,我闭上眼不忍看,却又好奇地睁开眼继续看,因为我是第一次与这样的节目面对面,我想知道这到底是魔术的幻觉还是傩技的神秘真实。当他右手扶刀,左手用木砖将小刀敲进头部,我的心也随之颤抖。当他站起身,小刀落地——他失败了。我还来不及为他惋惜。他已拾起小刀,重复刚才的程序。而我,分明看见他持木砖的手有些颤抖,也分明看见他订刀入头的坚决与狠辣。他站起身,用力吹动牛角,摇摆,旋转,而他头顶的刀,纹丝不动。待到用力将他头顶的刀拔出,血渍赫然。我目睹了这场用舞蹈用鲜血乃至用生命去向天地神明倾诉的祈祷。

锣鼓声息,余音袅袅。心仍有余悸,心仍为之颤栗。所幸,有稳坪地道的麻糖水来调适这方土地这方人带给我的冲击。

玻璃杯中的麻糖水,琥珀玲珑心,以花香下酒,才抿一口,便是丝丝缕缕,酸酸甜甜,沁心入肺。

为《魅力德江》写地方特色小吃,我写到它,我总一厢情愿地将小贩的叫卖声“冰冻麻糖水”听成“心痛麻糖水”。如今,我终于一亲芳泽。我仍愿意叫它心痛麻糖水。世间最让人心生疼痛的是什么?自然是爱情。我在麻糖水里尝到了爱情的味道。那个酸,那个甜,那个涩,那个苦,如情人的吻亦如情人的泪。

5

风光再好,终是要归去,踏花归去马蹄香。

我听见钱镠,那个五代十国的吴越王,对他归省娘家的爱妃说,田间阡陌上的花儿已经绽放,你可以一边欣赏春色,看阡陌上细柳如烟,路边野外花若织锦,一边享受醺暖的春风,慢慢地回来罢——陌上花开,可缓缓归矣。

明明相思心切,却将心事婉转深藏。明明爱之入骨,却淡然低回,这是怎样的情到深处情转薄?而她,自然看懂了他字里行间深藏的爱意,感君情深意重,定不负相思意。如此,我怎会流连这春暖花开?我只想快一点快一点回到你身边,方是不负春光不负卿。因这爱,因这情,我看见那女子幸福的笑靥令陌上的春花失了颜色。

不奢望你对我说,陌上花开,可缓缓归。但来年,愿你能对我说,铁坑的油菜花开了,我们看花去。

图:王勇陈小丽

审稿:冯建洪

编辑:刘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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